沅淽

原作au，很心虚的abo
乾元=A  中平=B  坤泽=O

太始年间遗事

一 凝绝

长庚从梦中惊醒，手心里紧紧捏着的一把汗冰冷湿滑，像是粘稠的血。

梦里的他都做了什么？顾昀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像破败的一片秋叶那样轻飘飘落到地上，睫毛虚弱地扑扇两下，不再动了。

他一辈子从头到脚缺乏的血色，都汇聚到了胸膛被刀锋洞穿的那个狰狞伤口。

离散黯淡的魂魄拢起他的神智，一把将他从梦境纠葛中推了出来。

长庚紧紧抓住脖子上那把废了的袖中丝，磨钝的边缘陷进肉里，压出个几欲破裂的深痕，他却恍然不觉，默然专注地盯着一点，体内翻涌的血气逐渐平静，他披衣而起，出了帐。

梦里只有不休的魔魇魑魅等着把他拖进深渊，实在没什么可留恋。

以往或许还有一个真心待他的十六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笑嘻嘻拉他一把给个爱怜的怀抱。而这一年的夏天来去匆匆，整个雁回的蝉噪蛙鸣并人情冷暖，殆尽在了燃烧的紫流金里。

连带着他的小义父，也被安定侯纵起火付之一炬，化为了乌有。

长庚想起顾昀翻身下马在他面前请罪的时候，浑身行伍出身的利落劲风，把他从身到心凉了透。

关于顾昀的传闻听到耳里，像神像魔，三头六臂神通广大，只是不像人。他也可能真的是乡间鬼话里画皮的妖物，才能将一层皮扒得那样干净利落。

而那个总是病歪歪、整日不务正业撩猫逗狗的沈十六，仿佛从未存在过。

然即便是肺腑热乎乎的给了虚假被毫不留情抛弃的一层皮，长庚依旧恨恨地发觉了，这人是他心尖上已然生根发芽的一枚种子，根土缠绕难分难舍，若要蛮力拔除，那花下根须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定会连肉带骨抽掉他赖以支撑的念想，如此一颗心也不必要了，从此做个只剩躯壳的行僵走肉，怎么还能称人。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秀娘折磨他十三年，无数次想掐死他了结性命，所有的冷硬防备也不过瓦解于女人弥留前的一声叹息。

两年前关外大雪里那个温热的怀不是假的，病中他初愈醒来看见那人眼底下的青也不是假的。

长庚天生是个有情人，对“沈十六”是真正掏了心，挖了肝的。

不接受皮底下那个顾昀，他手里捧着的这一颗心，又能给谁呢。

长庚辗转进了帅帐，里面盘桓着一股苦到发涩的药气。
十几岁的少年还是个孩子，眼里胸口只盛得下芝麻大的小镇，短短几天的变化对于他来说不亚于天翻地覆。

泡在满屋子药味里的顾昀躺在榻上，两道隽长入鬓的眉几乎拧出个死结。

他摁着自己的太阳穴悄无声息，这副样子反而让长庚短暂摸到了一点前世的边儿，恍然又熟悉。

长庚踌躇地在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十六在舌尖依着惯性转个圈，被他自己叼回去咽了，出声的叫的是侯爷。

剑锋寒意先至，药气压着后来。不过只是虚惊一场，长剑没派上用场，还入了鞘。

可能是方才酒喝得急了，顾昀常年雪埋似的脸泛出片红，眉目不经意卸去了白日的锋利，流露出原本画境的山川秀美，竟在夜色灯火里显得柔和，影着层摸不着的温情，却能感同身受。

他那番难得的软话，实际上比神兵利器都戳人，拣准了小少年的心窝扎进去。

长庚死撑着克制软弱的一口气，就这么窸窸窣窣地漏了。

收起来的剑像褪去了顾昀玄铁打的硬壳，身边闻惯的药味酒香，散在枕边脸旁的黑发，都有些软。

长庚折腾了这几日，终于在小义父怀里睡上了第一个好觉。

顾昀却没那么顺当，借着上头的醉意，他本来很快就沉了梦，越睡越觉出烧身的热。

他终于醒过来，依然不能挣脱那阵燥火，长庚初成形的一点浅息萦绕在床帐里裹住了他。

顾昀低头看看怀里的男孩，拇指抚过他微皱的眉头，叹出口内容复杂的气。

那副药能医他耳目，也能抹去信香，只是刚用会头疼，身体自卫，也会有阵压不住的反扑，这么多年过去，他自己早就和吃饭喝水一样习惯了。

不想长庚已经长大了，无意间添了刺激，才发作得格外厉害。

顾昀小心伸出一只手，放些新鲜空气进来，等缓过那一阵，再次睡去。

转眼红日将升，天光扶不起京城里欲坠的紫微星。玄营开拔赶路，空头的四皇子该走上他未卜的前途。

长庚骑在马上，总觉得有股清凌凌的味道在鼻端不散，微甘，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眼光忍不住偷偷去看顾昀。

只是莫名想起昨晚上那犀利剑风后悠然晃来的药气，里面夹杂的，似乎是同一种。

他今年虚岁未满十三，虽然已经分为乾元，开始拔高长个儿，但一些方面的东西没人给他说开过，他也不曾去看那些坊间的话本，还是懵懵懂懂的。

漫长的旅途逐渐消磨了心中惴惴，长庚进宫见了一面亲父，被金口玉言正式过继给安定侯做义子，原先口头约定的关系，牢牢多了一层金匮宝册的加持。

几日后，元和帝驾崩。

长庚穿上丧服，浑浑噩噩跟着顾昀，同文武百官在瑟瑟秋凉里送走自己素昧平生的父皇，迎来了三年孝期。

和顾昀的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