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淽

一个骗子精灵骗懵懂小龙王最终因果报应被龙骗回家当媳妇的故事

陷阱

格兰蒂纳发现，最近肯肯总是有事没事盯着他看。

早上起床，格兰蒂纳睁开眼睛，隔壁床上的大光明龙王陛下前爪抱着毯子，眼神清明得毫无睡意，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格兰蒂纳对他说早安，肯肯也回一句早安，然后闭上嘴不说话，继续看着他，直到格兰蒂纳要换衣服，肯肯才转过头或者开门出去。同性之间原本不用这么回避，格兰蒂纳因为精灵天赋的美貌和王族身份的缘故，从小也并不怕别人围观，肯肯的变化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怎么在意。

中午吃饭，通常格兰蒂纳还在慢条斯理细细咀嚼，肯肯已经风卷残云把自己那一份吃得干净到盘子都在反光，然后他就开始托着下巴看着格兰蒂纳发呆。格兰蒂纳以为他是没吃饱，准备把自己的分一些给他，他又不要，看起来确实也不是没吃饱的样子。

晚上睡前沐浴，格兰蒂纳关上浴室的门，但仍然能感觉到两道直勾勾的目光仿佛穿透门板的阻挡，牢牢地粘在身上，尽管舒适的热水浸泡着皮肤，他后颈发毛，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格兰蒂纳回忆这一趟旅行以来的经历，试图捕捉能够解释肯肯如此怪异的蛛丝马迹：他们重游了不少故地，也拜访了不少过去结交的朋友，在雷顿王国的山坡遇到悠闲牧羊的敏妮和唐多，两人热情地送了他们几大罐上好的羊奶酪；在卡蒙公国剧院遇到乔装出宫看戏的白丝绮和西罗大公，多年来两人对于戏剧的看法终于勉强统一了点儿；路过奥修帝国时被听闻消息的约妲陛下邀请入宫喝了杯茶，增加了皇夫头衔的华列特丞相虽然一直对他们以礼相待，但曾经毕竟顶着情敌的嫌疑，格兰蒂纳和肯肯知道他心里一定膈应，因此识趣地没有逗留太久，离开的时候还意外碰到了出游的罗斯玛丽和魅王……

玫兰妮公主和雷雷的大宝刚刚满十岁，他们带着礼物前去参加孩子的生日会，玫兰妮得知肯肯拖着格兰蒂纳再次踏上了寻找媳妇的不归路，对肯肯投以复杂且同情的目光，然后叉了一块最大的烤香肠给他，两个人抱着盘子，有一搭没一搭聊了挺长时间。

朋友们的样子随着时光流逝逐渐雕琢下岁月的痕迹，多少有了改变，但他们看起来都过得很快乐。

肯肯惆怅地对格兰蒂纳说，好像世界上所有人都成双成对，只有他们两个光棍形单影只。还问格兰蒂纳为什么不着急结婚。

格兰蒂纳回答：我们一个精灵，一条龙，数量是两个，所以并不形单影只。不着急结婚，是因为赚钱更加重要，只有多赚钱，才能让精灵族不必过穷日子。

肯肯哦了一声。

好像肯肯就是从那天起变得奇怪的，但紧接着，前任龙王阿诗曼陛下寄了信来，表示族中有大事，叫肯肯速归，还嘱咐请大精灵王一道，肯肯和格兰蒂纳收信后立刻中止旅行前往龙界，格兰蒂纳没来得及提出疑问。

抵达龙界后，肯肯家里的气氛也很古怪。

按常理来说，能叫大光明龙王中断找媳妇旅行紧急回家的事一定是非常严重的大事，可龙族看起来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格兰蒂纳照旧随肯肯住进他的窝，一连过去两天，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精灵帮忙的地方。

格兰蒂纳询问过肯肯，黑龙一脸无辜地摇头，表示母亲没有说，他也不知情，表情比精灵还要茫然。

不过这些事并不耽误他盯格兰蒂纳。

这样的反常情况持续到他们到龙界的第七天，格兰蒂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肯肯：“我和过去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肯肯答道：“没有。”

格兰蒂纳：“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呢？”

肯肯迟疑了一下：“……我在想一件事。”

两人对话像挤牙膏一样，格兰蒂纳一直很充足的耐心磨得快要见底：“与我有关吗？”

肯肯漆黑的眼睛看着他，点头。

格兰蒂纳按住隐约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你一向很坦率，我们又是多年的朋友，倘若碰到什么棘手的问题，开诚布公的谈话会使问题更快解决——说实话，你这些日子的举动让我很疑惑。”

肯肯的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他低下头道歉：“对不起，我盯着你看很不礼貌。”

龙一生当中要蜕三次皮，肯肯经过第二次蜕皮已经完全成年，外表彻底褪去了少年稚气的形容，是十八九岁的青年龙了，龙形不用说，现在人形也高出格兰蒂纳半个头。而且肯肯继任龙王之后，言谈举止也变得更加沉稳……因此，他在大精灵王——一个熟识的精灵，一个熟识的男性精灵面前，竟然会局促得脸都红了，这幅场景实在有点说不出的诡异。

格兰蒂纳耐心告罄，打断他的道歉，简短道：“说重点。”

肯肯不自觉地挺直背，手放在膝盖上：“那天我们去玫兰妮家，她和我说了一些话，我觉得非常有道理，然后想明白了一件事。”

格兰蒂纳看着他郑重起来的表情，忽然有种自己要倒霉的预感。

而精灵的预言和预感一向都很准。

肯肯：“母亲告诉过我，我的项链，只能给将来的媳妇。”

格兰蒂纳的右眼皮抽搐了一下：“我知道。”

肯肯观察着格兰蒂纳的神色，继续道：“换一种角度思考，能拿到项链的，只会是我的媳妇。”

那明明只是抵押。格兰蒂纳紧紧皱起眉。

“从我离开家的那天起，我的项链就只交给过你。”肯肯定定地注视着他，严肃道：“所以，我的媳妇，就是你。”

大精灵王格兰蒂纳端坐着，长发一部分垂在胸前，一部分落在背后，发尾柔软地铺在身边，像水中流动荡漾的银色月光，眼瞳如幽谧纯净的翡翠湖泊，血脉中淌着神的眷顾，他的美丽有目共睹。

他聪明，性格沉静，会煮香喷喷的肉粥，会照顾同伴，至于温柔……虽然有时候会打人，但大体上还是很温润柔和的，仅有的一次打架也是因为肯肯说了冒犯的话。

肯肯心里涌起澎湃汹涌的炽热感情，他暗暗懊恼自己的迟钝，这么晚才恍然醒悟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格兰蒂纳是旅途中一直陪伴他的人，满足了他对媳妇的一切幻想，或者说他早已动心，在不知不觉中把格兰蒂纳身上的特点作为了媳妇的标准。

好在一切都不晚，现在开窍还来得及。

“……”

格兰蒂纳无言以对，眼前仿佛有金色的星星在晃，他感觉天和地都在旋转。

肯肯预料到格兰蒂纳也许会和听说自己要娶他的母亲瑟琪丝做媳妇时一样挥来一拳，但肯肯端正地待在原地，没有躲。

挨格兰蒂纳一记拳头又算什么呢，那一定是他在害羞。

只要能娶到媳妇，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格兰蒂纳既没有恼怒，也没有跳起来揍龙王一拳，他扶着额头沉默，看起来很是冷静。肯肯有些意外。

格兰蒂纳没有拒绝，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也喜欢他？

年轻的黑龙王一颗心怦怦跳，前爪蠢蠢欲动地伸出，碰了碰格兰蒂纳手背，试探地抓住他一只手：“我许过愿望，找一个媳妇，我和他永远在一起，一起看太阳升起、月亮沉落。可我现在才发现，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格兰蒂纳。”

他脑子很热，胸口也很热，单膝跪在地上，滚烫的掌心轻轻握着格兰蒂纳修长微凉的指尖，认真地向他求婚：“我想和你结婚。”

精灵王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肯肯觉得他这是答应的意思，忍不住咧开嘴，幸福地笑了。

半晌过后，格兰蒂纳头不怎么晕了，睁开碧绿的眼睛，问了一个与目前状况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的哲学……逻辑学是谁教的？”

肯肯愣了愣，答道：“是紫。不过紫事情很多，他不在学校的时候，是克禄舅舅代课。”

克禄亲王为龙耿直，脾气火爆，嗓门盖得过人类的礼炮，能动手的事情绝不动口，和紫一样护短。平心而论，即便不以貌取龙，克禄亲王也并不具备讲好逻辑学所需的冷静缜密两项品质。

格兰蒂纳甚至想象出了他教授逻辑课的场景。

从肯肯方才的思维方式来看，克禄亲王的逻辑课很可能是在羊皮纸上画一个圈，肯肯问这个圈为什么是圆，克禄亲王说因为圆的就是圈。肯肯囫囵吞枣地点点头，奉为真理。

紫的英明传遍阿尔卡丹大陆，但他为什么会在关系龙族未来的教育重点学科上如此松懈？！

“你，一般考多少分。”

肯肯沉默，缓慢而羞涩地伸出一只爪，总共五根指头。

格兰蒂纳浑身感到一阵无力。

他思索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同样严肃地正视黑龙，慢慢地开口道：“肯肯，在我们数次结伴寻找公主的旅途当中，我其实发现了你身上存在的一个问题，这很可能是你求偶不顺的原因所在。之前事情太多，没有机会和你好好谈谈，导致眼下这样尴尬的情况发生，现在，我不得不向你指出了。”

“因为与雷顿约定的存在，你本能地认为婚约者应该是你的妻子，而你应该爱她。”格兰蒂纳缓慢地说，“就像刚才所说的一样，你总是先寻找一个身份，再去追逐加诸了这个身份的人。”

肯肯不解地看着他：“我听得不是很懂。”

格兰蒂纳摇头：“可是，并不是全部拥有某个身份的人都会被局限在身份之中，我们的心都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就像你和玫兰妮公主同为婚约者，却对彼此并不感兴趣。”

“所以，在我看来，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肯肯脸上的红色褪尽，变得苍白，格兰蒂纳抽回自己的手，“你的钥匙要送给一生誓约的伴侣，但拿着钥匙的不一定就是那个人。钥匙会因各种意外失落，被偷窃、抢夺、欺骗……还有抵押，倘若钥匙落入小偷、强盗和骗子手中，难道他们都有资格做你的伴侣吗？”

肯肯说：“小偷和强盗打不过我。”

格兰蒂纳淡淡微笑：“魅王成功盗走过钥匙是事实。”

肯肯几乎要被他说服了，但又下意识觉得不太对。毕竟从头到尾，让他主动自愿交出过钥匙的人只有格兰蒂纳，没有其他人，被偷东西这事儿不是自愿，所以不能算在内。

但，刚刚格兰蒂纳反驳过他这个想法，肯肯不认同，一时又笨嘴拙舌想不到该怎么说，在语言表达上他一直说不过格兰蒂纳，肯肯很后悔没有认真修习文学和历史，可惜到了用的时候才发现能言善辩的灵活嘴巴也很重要。

格兰蒂纳将肯肯扶起，微微仰起头注视他的眼睛，抬手拍拍他的肩：“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让你自然而然产生好感、真正发自内心珍爱的人。”

“再次准备出发的时候可以派人到精灵族来通知我，我依然会与你同行。我先告辞了，肯肯。”

肯肯目光落在空落落的掌心，觉得心也空空的，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受伤地看向格兰蒂纳。

这一次，感觉不一样。

格兰蒂纳胸口紧了紧，提步向外走去。

然而不待他开门，龙窟的石板大门先被咚咚咚急切地捶响了，至少三条龙在外边吼：“陛下！您父亲林洛陛下醒了！请您赶快去宫中别跟大精灵王腻歪了！正事要紧啊陛下！您听见了吗！？”

肯肯黑飓风似的刮出来踹开门，不由分说一把拉起格兰蒂纳，变回原形带着他飞向主峰上的王宫。

又一个十年过去，正是肯肯的父亲要短暂苏醒的日子，这就是肯肯被紧急召唤回家的原因。

狂风掠起长发，格兰蒂纳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踏进了一个预谋好的圈套。

林洛仅仅清醒了三天，又再度陷入漫长的昏睡。

格兰蒂纳告辞离开，而不是留下来与龙王举行婚礼，众龙意图阻止，被肯肯拦下了，龙们起初猜测，精灵王或许要回族中安排一下再商量亲事应当怎么办，毕竟世间两个最强种族的王联姻之事前所未有，当然要办得隆重风光才不失体面。

直到一连几天过去，陛下闭门不出，精灵族也没有消息，同往常一样忙着贩运货物开发矿藏围着钱打转，所有龙瞪大眼睛，终于认识到残酷的现实——

肯特洛尔陛下的情路不是一般坎坷，他又失恋被甩了，恐怕要打一辈子光棍。

阿诗曼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龙和精灵都是生命漫长的种族，并不那么重视子嗣繁衍，她一开始就没觉得肯肯娶个男媳妇生不出孩子是什么问题，况且格兰蒂纳长得很美，男女性别和他的容貌相比更加不值得一提。肯肯这孩子太单纯，说不好听就是有点缺心眼容易上当，大精灵王穷孩子早当家，处事精明周全，如果他答应肯肯当然是很好的事，他们俩性格互补，凑成一对儿正合适。

她本来很自信，以龙的真诚和魅力，帅气的儿子一定可以打动那个漂亮精灵的心，先叫肯肯把他带来龙界抓住时机见见公爹，然后再筹划婚礼，安排联姻的事情……可惜肯肯似乎半点都没遗传到历代王族龙先抢来公主或者王子、后培养夫妻感情的天赋，精灵直接拒绝了他的求爱。

阿诗曼抚摸肯肯塌下去的龙脊，内心不由得有一瞬间向虚无的命运低下头：崽啊，这可能就是命。

肯肯耷拉着眼皮，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低低地说道：“我还是想去见见他。”

“你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离开窝里。”阿诗曼眉头皱起又松开，一爪子拍在肯肯背上，“不过，不轻易言败才是好龙的品格，死缠烂打也是追求的一种方法，去吧，肯肯！”

肯肯鼻孔喷了团灼热的气，用脑袋蹭了蹭母亲的手，体温高得吓人，漆黑的龙皮像是火山滚烫的岩石，硕大的翅膀展开，向着传送法阵飞去。

阿诗曼看着他的背影，终归有些不放心，于是请来哥哥索里亲王克禄亲王，让他们悄悄跟着肯肯，免得他头脑发热闯出什么祸来。

肯肯追踪着格兰蒂纳的气息，一路来到东海，格兰蒂纳带着族人正在这里考察，协商关于矿藏开采的事宜。

此时已经入夜，精灵营地中的帐篷一个个亮起了风灯。

肯肯藏起气息，变成比蝙蝠大不了多少的小小一只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营地，直奔中央最大的那顶帐篷而去。他围着帐篷转了几圈，悄无声息降落在窗边。

帐篷里，格兰蒂纳好像正在看图纸，又好像在发呆，连路亚进来都没发现。路亚叮嘱他早点休息，他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路亚告退出去，对等在门外哈里摇了摇头，小声说：“还是老样子。”

哈里一脸忧心忡忡：“陛下自从回来开始就总这样神思不属，是不是又和龙王吵架了？”

路亚：“应该不会吧，现在我想不出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们俩吵架。”

是因为我向他求了婚。

肯肯趴在窗边，一边偷看格兰蒂纳办公，一边竖起耳朵偷听两个精灵的谈话，有点雀跃地甩了甩尾巴。

原来他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吗？肯肯心里涌起一点希望。

背对着他的格兰蒂纳合上地图，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道：“有事的话，请进来说吧。”

一团小小的黑影慢吞吞翻过窗，扑扇翅膀飞到格兰蒂纳身边。半空中黑光一闪，黑衣黑发的青年站在了精灵面前，脸不正常地泛着红，眼神专注中有一点朦胧，不如平常那样闪闪发亮，看起来很有神采。

肯肯慢慢地开口，尽力让自己显得诚恳：“格兰蒂纳，我，认真想过了。我确实喜欢你。”

格兰蒂纳叹息：“喜欢有很多种，朋友之间的感情，也是……”

肯肯急切地打断：“不一样。”

他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不是朋友之间，是爱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格兰蒂纳反驳：“可你并没有体验过任何一段恋情，怎么分辨得出是哪一种呢。”

“你也没有，不能随便判断。”肯肯急切地上前一步，露出迷茫而痛苦的眼神：“我不太会表达，但我知道的。被你拒绝，和被敏妮拒绝的时候，不一样。”

“我可以起誓。”

以前失恋，龙的心会酸涩，会闷闷地痛，不过这种感觉也会随着时间淡化，在几天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当他被格兰蒂纳拒绝，否认他对他的感情是爱情时，从心脏流淌出的闷痛连绵不断，像一条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直到现在还在流着血。

肯肯握起精灵的手按向自己胸膛，格兰蒂纳想挣脱，立刻被肯肯更用力地抓住，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格兰蒂纳的手指被烫到一样弯曲起来，肯肯低头望着他碧绿的眼睛，哑声问：“你，感觉到了吗？”

你感觉到了吗？

这颗心在为你跳动，因你痛苦。

你冷酷的拒绝是尖刀，你温柔的爱情是良药。

格兰蒂纳沉默着没有回应。

肯肯失落地放开他的手：“我不是想强迫你，我只是，希望把真正的想法告诉你。”

肯肯：“我尊重你的意愿。以后，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格兰蒂纳垂下手，重新隐藏回衣袖中，残留着龙心脏温度的掌心微微蜷起，语调依然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冷静：“你在发烧，是又要蜕皮了吗？你需要休息。”

肯肯微微躬身捂住胸口，五指抓紧胸前的布料，呼吸炙热急促：“不是蜕皮。”

他顿了顿，继续道：“龙认定配偶之后，会进入求偶期，求偶期体温会升高。”

格兰蒂纳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求偶期？”

肯肯吞了口唾沫，嗓音带着灼烧的干涩，闷闷道：“或者叫，发情期。”

他转过身：“对不起，我留在这里不合适，可能会影响到你，我先走了。”

肯肯高大的身形有些不稳，他踉跄地走出几步，闪身变成黑龙，转瞬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格兰蒂纳追出帐篷，飞行的法咒念到一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路亚和哈里的声音夹杂其中，似乎和谁起了争执，很快便带着两位深夜闯入精灵营地的来客到了格兰蒂纳面前。

原来是龙族的熟人，索里亲王克禄亲王。

格兰蒂纳不得不暂停念动咒语，还没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克禄亲王一个箭步扑过来，不顾索里亲王的阻拦一把抓住了他，巨大的嗓门如同惊雷，炸得在场精灵的耳朵轰隆隆作响：

“大精灵王！你一定要救救小肯肯！他要没命啦！只有你能救他！”

格兰蒂纳脸色一变，表情有一瞬间完全空白。

他顾不上别的，连念动飞行术的时间都不想等，直接吹哨召唤来一匹飞马，追着肯肯留下的龙气闪电般消失。

路亚和哈里骤闻此等噩耗，震惊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索里亲王终于摁住克禄亲王往他嘴上贴了封条，但此刻显然已经无济于事。索里亲王嘴角抽了抽，面对精灵只能干笑着含糊其辞，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大精灵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上当的时候不要来找龙族的麻烦。

……不过，看刚才精灵王那心神震动的着急样子，克禄夸张的说法也有可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对小肯肯追爱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肯肯把自己缩得很小，随便找了个山洞钻进去，准备在这里捱过他没有媳妇陪伴的第一个发情期，他不是不能回窝里，但空荡荡只有他一条龙的窝飕飕漏风，会让求偶失败的光棍觉得更加凄凉。

银纱似的月光洒落在脊背，让他想起格兰蒂纳坐在龙背上，华美犹如银河星月的长发轻飘飘拂过的感觉。

很柔，很滑，有一点舒服的凉意。

肯肯闭着眼睛趴在地上，尾巴落寞而焦躁地拍打地面，浑身滚烫的血液在夜风中冷却了一点，剩下要做的只有静静等待吞噬理智的躁动平息下去。

然而一缕熟悉的香味越来越近，肯肯睁开眼睛，圆月下耀目的银色光华一闪，他被晃得又眯起了眼。

随即他被一双手捧了起来，格兰蒂纳的语气焦急：“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

肯肯低头蹭蹭他的掌心，鳞片烫得犹如岩浆，默默用力压抑血脉中某种重新汹涌翻腾起来的冲动，艰难地违背自己心愿，闷声说：“你应该快点离开。”

他现在还能告诉自己格兰蒂纳并不喜欢他，保持清醒接受现实，可格兰蒂纳出现在他面前，又难免让他产生一丝希冀。

格兰蒂纳皱着眉：“我不可能丢你在这里，眼睁睁看你去死。”

肯肯抬起头。

格兰蒂纳掌中袖珍的一团猛然恢复成庞大的黑龙，翅膀遮蔽月光，投下的阴影将精灵整个笼罩。

半座山那么大的龙低下头来注视格兰蒂纳：“格兰蒂纳……你是真的愿意和我结婚吗？”

肯肯瞳孔中映出精灵王的样子，格兰蒂纳抬手放在他的前额，声音宛如优美的咏叹。

他说：“当然，肯肯。”

格兰蒂纳始终记得第一次踏进肯肯龙窝的那一天，卧室布置的夸张审美给他的眼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创伤。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宽衣解带，主动躺到这张恶俗无比的床上。

格兰蒂纳望着洞顶悬挂的桃红色鹅绒，肯肯埋在他散开的衣领里啃咬他的脖子和锁骨，像一头正在嗅闻猎物的野兽。

龙一边拿精灵纤细脆弱的咽喉磨牙，一边解开他繁复的衣袍，手指在腰带边逡巡，眼神中有些犹豫不决。

肯肯总觉得格兰蒂纳的转变不太正常，被本能控制的脑子快要烧坏了，忍不住再次跟他确认：“我很喜欢你，格兰蒂纳，可我不想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同情。”

“你对我，是不是一样的喜欢？”

他不想听到拒绝，但同时又渴望着格兰蒂纳亲口给予他真挚的回应，而非一时的权宜迁就。

格兰蒂纳皱起眉：“难道你认为，我是一个很随便的精灵？”

拥挤的桃红色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视野，格兰蒂纳的眼睛火辣辣痛起来。

肯肯赶紧解释：“不……你很好，我喜欢你。”

格兰蒂纳垂下眼帘，拯救自己的眼睛：“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肯肯满心欢喜地笑起来，低头凑近又想亲他的嘴唇，格兰蒂纳却忽然抬起手，掌心捂住肯肯嘴唇挡住了这个吻。

格兰蒂纳猛地撑身坐起，凌乱的衣领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滑下肩头，露出大片白得晃眼的皮肤，肯肯眼直了直，想起洁白香浓的牛奶和加了蜂蜜的乳酪，嘴里立刻泛起丝丝的甜味。

好想咬一口。

格兰蒂纳在肯肯充满疑惑不解与干渴饥饿的眼神中飞快地默念咒语，使用了一个小法术——将龙窝里所有桃红色的装饰统统换成了素净但柔和的浅沙色或暖黄色，与不拘小节充满粗粝原始美的山洞风格统一，相得益彰。

做完这些，格兰蒂纳眉间忍耐的神色终于散去，他松了口气躺回原位，银色长发柔顺地铺满床头，河流一样淌过肯肯的手背。

格兰蒂纳伸手勾下肯肯的脖子，补给他一个刚才被拒绝的轻吻，然后说：“没事了，你可以继……唔。”

肯肯不满足地堵住了他的嘴。

格兰蒂纳被困在一条龙身下，肯肯炙热得好像烧起来的胸膛几乎烫手，格兰蒂纳身体有些僵硬，任由他叼着自己的脖子磨牙，沉默着配合他解开自己的衣服，一点点露出白皙得仿佛笼罩着光晕的皮肤。

龙天生喜欢金银以及各种亮晶晶美丽的宝石，大多都有收藏的习惯，时不时就要趴在窝里把宝贝翻出来小心翼翼地欣赏。肯肯原本只钟情于美食，自以为没有这个毛病，现在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守财奴的天性没有发挥作用，是因为那时他还没有寻觅到自己的珍宝。

格兰蒂纳确实是精灵当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放在所有种族当中依然是。

肯肯着迷地亲他吻他，钻进颈窝舔舐薄而敏感的皮肤，可能是没有遭到拒绝因而胆子肥了，也可能是发情期让他的脑子没法规束自我，他的手渐渐由拘谨局促变得大胆放纵，轻柔试探的触碰也加重了力度。被困在龙的怀抱里让格兰蒂纳有些无所适从，他没想到一直以来显得有点呆和迟钝的肯肯会忽然像变了条龙，而且还这么的……狂放激情。

精灵是最接近神的种族，神要无情无欲，精灵对欲望的需求也很淡，更加看重心与爱的交融，而且格兰蒂纳还有洁癖，导致他从来没有与别人如此亲密地接触过。前所未有的归零距离和一条龙火热的体温、放肆无礼的抚摸亲吻全部超出了格兰蒂纳过往的经验，他不知该作何反应，身体在肯肯掌下不自觉地紧绷，似乎被发情的龙传染了，体温反常地升高，像是融化的前奏。

“你不是没有过媳妇吗？嘶——”格兰蒂纳抽了口气，不确定地发问，“真的是这么做？”

肯肯直接用笃定的行动回答了他——本能教给龙的东西比其他种族都要多。

尤其在这种事情，算得上是无师自通。

衣袍乱七八糟缠在身上，格兰蒂纳下意识压抑自己凌乱的喘息，直到他们真正要做的事正式开始， 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双腿在肯肯手里孱弱地打颤。

因为这方面缺乏记载，所以无从比较究竟是所有龙的通病，还是只有肯肯一条特殊，格兰蒂纳承受着侵占，不安地意识到这件事发展到现在不仅仅是脱离他的掌控，而是从来就不在他可以左右的范围内。发情的龙简直难缠到了极点，肯肯所作所为彻底抛弃了规束和礼仪，高贵出身赋予格兰蒂纳的教养和尊严完全被破坏打碎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头发凌乱、衣不蔽体，不过肯肯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好看，与平时大相径庭、不端庄整齐圣洁的格兰蒂纳让龙心跳加快，血液发烫，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

肯肯只有更加倾尽全力地占有他。

格兰蒂纳觉得自己太过轻率了，对于龙的事情他一知半解，却轻率地给出信任，没有准备地与一条龙结合，导致他自食其果，被翻过身揽起腰摆弄成一个极其不雅又毫无尊严的姿势时对接下去要发生的事完全没有预料。

抱着他的炙热双手变成了漆黑的龙爪，龙将他按在身下，犹如对待心爱的珍宝一样，一边热切地独占沉迷地欣赏他的美丽动人，一边紧紧私藏他无与伦比的光芒。

格兰蒂纳捂住腹部蜷缩起腰，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呻吟，被乱来的龙突然袭击搞得崩溃，含着脆弱惊慌的哭腔咬牙切齿地要求肯肯变回人形：“不、啊——不可以，变回去……”

肯肯一愣，过热的脑袋稍微降温冷却，变回了人的面貌。他知道了，格兰蒂纳不喜欢他用龙的样子亲近他。

他有些委屈，发情期的热潮过去后仍然翻来覆去地折腾格兰蒂纳，直到格兰蒂纳筋疲力尽，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把大精灵王抱在怀里黏黏糊糊亲吻他的尖耳朵。

格兰蒂纳不堪其扰，有气无力抬手勾住肯肯脖子，揉了揉他的头发示意安静一点：“你怎么这么有力气？一点都不像要没命的样子。”

肯肯用嘴唇摩擦他的耳尖，嗯了一声：“我为什么会没命？”

格兰蒂纳闭上的绿眼睛复又睁开，皱眉道：“你的舅舅说，发情的龙如果没有爱人的抚慰，就会没命。”

“……”

肯肯呆滞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格兰蒂纳沉默。

——他上当了。

虽然约兰神已经离开，但路亚觉得，天上好像仍然有只看不见的黑手在随意玩弄精灵族的命运。

前任女王瑟琪丝上了矮人的当，赔掉了精灵全族的钱；现任精灵王格兰蒂纳又上了龙的当，那天丢下生意匆匆追着龙王走后一夜未归，踪迹全无，精灵们急得团团乱转，紧接着就得到他赔掉了自己，要给龙王当媳妇的消息。

龙族的礼物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送到精灵族，到处都是幽幽散发珠光宝气的箱子，可路亚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哥哥哈里看得比较开，拍拍弟弟的肩：“陛下以前骗过龙王要送给媳妇的项链，被龙王骗一次算扯平了，两族联姻是好事，名分上也不吃亏。而且最重要的是陛下愿意，这不是很好吗？”

路亚长叹一口气，好吧，好歹这次在金钱方面是赚的，比当年强很多。

克禄亲王后来在肯肯和格兰蒂纳的婚礼上是这么解释的：龙一生的誓约只会给一个爱人，肯肯喜欢格兰蒂纳，如果得不到他的爱，肯肯郁郁寡欢，最终一定会心碎而死。

格兰蒂纳微笑，没有追究上当受骗这件事。肯肯有点心虚，不过他还是十分感激舅舅。尽管格兰蒂纳迟早会答应，可如果没舅舅帮忙，他就得孤身一龙度过一个光棍寂寞悲惨的发情期。

对格兰蒂纳来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教育就是未来，任何一族都不应该轻视教育。精灵族中多的是学者和诗人，格兰蒂纳带来了一群作为老师教导龙族的后代，至于龙王肯特洛尔·炎，把王塞进课堂回炉重造显然有损颜面，但他的逻辑学得惨不忍睹，不重修绝对不行，两边折中，最后还是由格兰蒂纳亲自教。

肯肯相当坚持，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思维逻辑完美无缺。格兰蒂纳跟他讲道理，他无动于衷，有时候还走神毛手毛脚。

格兰蒂纳用厚厚的砖头一样的书挡住他的爪子，面无表情问：“我放着生意不谈来给你上课，你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听？”

肯肯退而求其次，顺手搂住他的腰，点头点头：“我想起在蒙特维葛修道院的时候，格兰蒂纳，你讲的课还是一样动听。”

他抚摸精灵瘦削的腰线：“玫兰妮来信说，她和雷雷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

格兰蒂纳脸色缓和，嗯了一声：“她还好吗？我们挑些礼物，明天去看望一下。”

肯肯点头，目光若有若无地瞟着格兰蒂纳的腰。

格兰蒂纳：“你在看什么？”

肯肯老实地回答：“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会有孩子。”

格兰蒂纳：“……”

他把手里的书拍到肯肯头上：“等你把它倒背如流的时候。”

真是没救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