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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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顾】太始年间遗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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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始年间遗事

四 近乡

汤药浓重的味道在四周弥漫,耳朵像是蒙了层棉花,听什么都不真切。
眼皮黏住似的沉重,长庚抬不起来,最多在底下转转眼珠。他整个身体都虚得乏力,睡得太久,要等知觉一点一点回笼。
屋子里四下很安静,只有些煮什么东西的细微响动。
他弯曲被子里僵硬的胳膊,这时才发觉自己抓着一只手,大约是被抓得太久,有些热出的潮汗。
长庚感觉了一下,不软也不滑,修长的指骨上覆层薄皮,掌心里布着粗糙的茧。

沈十六是个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混混,既不像种田的庄稼人扛锄头下地,也不像他哥沈先生接些修理火机钢甲的手艺活养家糊口。
长庚时常泡在沈家,亲眼目睹十六爷仗着聋瞎毛病,像得了什么倚靠的凭据,能不动就不动,无比理直气壮地使唤沈先生端茶倒水,真是再没见过如此般享受一身残疾的病秧子。
锅台炉灶的日常三餐则根本不会近身,哪个天宫下来的仙人也绝不会比他更不惹烟火了。
他哥实在给奴役炸了就跳起来数落,说他见天到晚擎等着人伺候,真是半点不冤枉他。
粗活儿一概没他的事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手里怎么会生那样的茧子呢?
回头追溯两人的缘分,还是那个冰天雪地里十六把男孩抱起来的一双手。长庚当时刚给一口酒灌回魂,只晓得死盯着他看,后来再想起来,仿佛还被那双手稳当地抱在怀中。
狐裘衣领的镶毛雪白,柔软地蹭在额头。他的脸颊贴着男人心口,感受到一下一下规律的搏动,也把血液泵到了他手脚每个冷硬的末端,终于回了暖。
呼吸间都是那人身上清苦的药气。

可能有些人就是天生不得闲的命,专替那些心痴长得天大却不长心眼儿的二楞货种种记挂,一面担惊受着怕,一面跟在屁股后头等着他们折腾完了再收拾。
操心的是长庚,心大的是他那小义父。
长庚听见沸水浮泡咕嘟的声音逐渐响亮,终于攒齐睁眼的力气,看见蒸汽从小孔嗤嗤地喷,动静大得快把砂锅盖掀了。
十六枕着自己的手趴在床沿,紧阖的睫毛底下一影淡淡的乌青,不知道几天不见,本来没多少的肉又消了一圈。漫长的头发也没梳顺,蓬乱地披在肩背,几缕蜿蜒着他身上腌入味儿的药气,铺到了长庚的枕头边。
他睡得正香,长庚不忍心叫醒他,撑着想自己起来把药端开,手脚却根本是软的。刚松开那只手,十六就皱起眉头,反抓住他,嘴里咕哝一声什么,睁开了眼。
于是看见孩子一张病瘦的小脸正向他,漆黑的眼睛因此突显出来,没什么神采,目光却拗得厉害,带着幼雏对亲鸟似的依恋。
“醒啦?”他试了试长庚额头,松了口气,“可算退烧了。”
长庚眼珠转向炉子,张张嘴想说话,才发觉喉咙干得要命。
“我这耳朵误事,亏得你醒了。”
十六起身,在手里垫了两块粗布,端药下来等着放那晾凉。摸茶壶倒了一碗温水回来,把长庚裹着被窝抱起来靠怀里,一口一口地给他喂。
他自己身有不足,一看就是个没伺候过人的,更不会伺候生病的小孩儿,眯着瞎眼在灯火底下费力地找准嘴的位置,笨手笨脚拿勺子往长庚嘴边凑,结果喂进去的只有一半,他只好又去摸索找手绢来擦。
长庚摇头表示喝够了,十六搁下碗,药也晾得差不多,他喂长庚的勺子都伸出去一半,这才想起来姓沈的老妈子临出门前一通填鸭式的琐碎嘱咐,其中一条,小娃娃都娇贵,皮嫩经不起烫,熬好了药放一会儿,喂人喝前先尝尝凉了没。
十六依言,低头用唇碰了碰试温,吹完再给长庚灌,还得仔细不呛着他。
“长庚,”十六问:“苦不苦?”
长庚本想摇头,但从头到脚软绵绵没有力气,多余的动作一个都不想做,他也懒得否认,于是眨了下眼。
他这孩子习惯了内敛,难得坦诚一次,算是病歪歪地撒了个娇,分外戳人心软,何况是真疼他的义父。
十六在怀里掏了掏,变戏法似的往长庚嘴里塞进个什么东西,长庚含着,逐渐从喝过药满嘴黄连苦里咂摸出丝丝的甜,是蜜饯。
一只手抚过脊背,拍了拍他,清亮好听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柔,哄道:“不苦了,再睡一会儿。”
困意像潮水跟随着他的低声一层层涌来,长庚却撑着不肯闭上眼乖乖睡觉。分明已经十岁大了,却还是一小团,窝在棉被里捂得越发可怜。
十六跟这小崽子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毛病,最后没辙了,试探说,要不,给你唱个歌?
他长得真是美。单看那哼唱的嘴唇是养眼的,人也不次,眉目即使染了几天不眠不休的倦色,灯影里甚至还是好看得有点儿过分。
就是歌声差点儿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哼了一段不知道什么东西,调子跑得南辕北辙。
长庚却在这偏出去十万八千里的小调里睡着了,声音飘渺地绕进了他的梦,最后一句听得模模糊糊。
“春园花就黄,阳池水方渌……”

“酌酒初满杯——”
长庚一震,手里茶洒出去半盏,循声向那举杯的大胡子楼兰人看去。
大胡子仰脖把一杯酒干了,他一桌的同伴随即称赞叫好,没人再理会那未竟的下半句。
他垂下眼睛,收回目光不再看,转头眺望花窗外的景色。楼下各色商贩往来交易,迤逦的新丝路自东起出玉门关,向西进入苍茫黄沙,通向龟兹、疏勒。戈壁滩上矗立数座高大的夯土建筑,楼兰称其为“克孜尔尕哈”。
商队绕行烽燧之间,驼铃货运日夜不绝,四海之内的特产工艺汇聚此地,再由各地商贾贩往内地,俨然一派贸业大都的欣欣之景。
这盛景搭建在顾昀的苦心根基之上,他在这里确实花了不少精力,近四年来正月都没回京过年。
他不在,长庚自己回去自然也没什么意思。
江南分别后回京的头几个月,他从侯府家将手里跑出来继续跟着了然云游。如此半年,和尚有意无意介绍了很多能人异士给他接触,其中有一个在江湖上以千面巧工的易容术出名,曹娘子见了就走不动道儿,留下来拜师学艺,是第一个同他们分道的。紧跟着,葛胖小也觅到了位精研火机与机关术的高人。
长庚则由了然引荐,在山间一个茅院里见到了隐居的钟蝉,就此留了下来。
老将军近乎全才,文武杂学皆有造诣,教导他是够用的。来途中长庚与了然交谈,和尚说起,钟蝉十余年前,也曾是顾昀的老师。
如今钟蝉卸任多年,年岁已然老迈,身着最普通不过的粗葛布衣,行伍英姿却分毫不减,腰杆笔直,精神矍铄。长庚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和顾昀相似的将领气质,从容不迫,永远不缺冷静决断。
剑饮血才不会锈,书时时诵才记得牢。他传艺严苛,绝不限于纸上谈兵,山中静心学了一年,带着关门徒弟入世磨炼又一年,随后便撒了手,让长庚自己天南海北地游历。
长庚心里牵挂顾昀,三年来他压抑的思念决堤,终于忍不住随心北上,看过一路逐渐雪消冰融,开春时,他到了楼兰玄铁营驻地附近。
然而长庚蹉跎数日,在这高楼上远远观望大漠风中猎猎飘扬的玄铁营帅旗,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去找顾昀。分别太久,思念日浓,他没把握能不说不该说的话。饮完那碗大叶茶,最终还是走了。

待骑马行至蜀中,已红叶四度转,又是一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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