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淽

不拆不逆,宁拆不逆,逆狗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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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顾】太始年间遗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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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始年间遗事

五 西窗

马往前奔,路往后退。
蹄风青石踏,扬鞭雾霭散。
红尘烟霞滚滚过,云月茫茫长安道。

尽头是一个心上人。

神骏万里挑一,瞬息间跑出数丈开外。
顾昀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原地,他越看越觉得眼熟,手已经先于心思做出反应,长吁发令扯紧缰绳,调转过马头。
他几乎难以置信,从头到脚打量,惊讶地叫出一个名字。经久阔别的一组唇齿相碰稍嫌生疏了,尝尝绕舌余韵却还是熟稔的。
四年未见,这副青葱骨肉长大成人,变成彻底的成年模样。眉目长开后平阔疏朗,还能咂摸出点儿少年时代的轮廓依稀。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冬夏之交日升月沉,青空皓皓高朗,是为旻。是先帝盼望他的样子。
年轻公子周身沉静的气度荡开波澜,嘴唇开合,无声地念了两个字。顾昀会读唇语,迎着他异常柔和的眼神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才发现微妙的不适。
这儿子好像是逾了距。

“义……”
顾昀动了动,知觉一点一滴回笼,熟悉的刺痛袭来,比以前舒缓了不知多少倍。
刚开始用药是药效最好的时候,也是副作用最强的时候,每一次的疼能把人逼疯,实在捱不住,床柱都撞过。
“义父。”长庚声音很轻,照顾着他混沌初醒发蒙的耳目,手按住他。“先别动,我把针下了。”
安神散清平的香气搅动,微浓地扑至鼻端。这东西安神助眠,顾昀就是服药后让长庚扎针时,闻着味道闭目养神,精力松懈,就迷糊了过去。
此时头痛缓和,歇回了精神,爬起来又是生龙活虎的一只安定侯。除了俊秀的一张脸纸白少气色,和平日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顾昀顺着力道又躺回他腿上,感受着耳目逐渐清灵,周遭铁甲相碰、兵卒来往的细碎声响随之而来,一时拥挤得凌乱。
南下时三千玄铁营将士拆分混入商队,集结整队后不便再住店,又使起了行军的帐篷。入夜前选地方扎营,天不亮再开拔。
平定南疆叛乱几日之间,顾昀不能断药,长庚给他行过数次针,锻炼得愈发经验老道,捻离银针的手法轻而快,一枚枚拭净,收入棉布包里的缝格。
难免要多看几眼他的小义父,觉出这张脸白的有些透明。
灯火底下的注视显得格外用心,顾昀捏捏眉心,推开长庚来扶的手,撑床坐起。身上一件袍子随姿势变化滑落。
他拾起来看了看,披回长庚肩上:“西南夜气湿重,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儿。”
长庚穿好外袍,冲他弯一下嘴角:“你别着凉就行。”
帐内汽灯调得昏暗,只拢着床头一块地方有光,外边则灯火通明。
夜色已深,顾昀问道:“几时了?”
“二更了。”
长庚转身搬来一张低矮的小几,摆着几样薄饼小菜,并一盘剔了骨,烤得焦香流油的不知道什么肉,腾腾地冒热气。
方才顾昀那灵敏的狗鼻子就闻到了味儿,这下见着了正主,胃里适时一瘪,哼哼唧唧出几个要东西的声儿。
长庚递来筷子,“义父不用起来了,就这么吃点儿再接着睡吧。”
顾昀点点头,尝了一口发现不是沈季平的手笔。烤得倒是外酥里嫩,满口生香,美中不足,差了味佐料。
“不错,拿点儿辣椒面来。”
他一手习惯性去摸腰间,扑了个空。“嗯,我酒壶呢?”
长庚端坐不动,低头挑拣,没有要给他的意思:“服了药,应该吃得清淡一点。”
顾昀闻言,端详这宝贝儿子一下,分明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天天念叨养生,规矩忒多。
“你还年轻,别整天挂着脸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有酒就喝,有肉就吃,哪儿来那么多穷讲究。”
长庚把拣出来的精肉推给他,道:“讲究才能老了少受罪。义父,刚才不是你叫我不能仗着年轻不在乎吗?”
顾昀捧起清粥,摇摇头,不再和这块“朽木”多费口舌。

随钟蝉山中隐居时,长庚每日雷打不动地早起习文练武,过的是平淡到与世隔绝的生活。
他身上的乌尔骨一度被压制下去,销声匿迹了近乎半年。
直到他们下山游历,偶尔靠近官道驿站时便会被顾昀派来的人盯上,玄甲森严整肃,远远带来千山万水之外玄营主帅的音容。
长庚太久没见过顾昀,却时常和老师探讨他打的每一场仗、揣摩他用过的每一种战术,心境如何从表象透露,他抓着这一点端倪,细致入微地将顾昀的心路琢磨得透彻。
……却越来越捏不住自己的心。
当年离开侯府的狠心忽而消失无踪,他摹他的字,临他的帖,臆想每一个时间段里的顾昀,戒断反应暌违数年,姗姗来迟。

积累的思念终于决堤,方知年少意气实为自大轻狂。

远离并不能使生根的树枯竭委顿,也不能消磨去刻骨的爱憎,反而使根腕汲着腐坏的血肉开枝散叶,镌刻的深痕冲刷得深邃明晰。
暗处窥伺的乌尔骨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借由心头冻结的一抹魂牵梦萦而再次凝聚,猛然反扑。
一时魂悸魄动,师父钟蝉闻声而来,见到了他沉在幻觉中发狂自残的恶鬼模样。
木鸟传书请来一位神医,不料见了面,才发现竟是故人。当年黄乔船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衣琴师。
长庚记得她稳坐乱流边缘自岿然不动,也记得女子指下铮铮肃杀的十面埋伏和一曲缠绵的凤求凰,误戳了少年心思。
当时贼首头子叫她一声陈轻絮。
陈神医来了一把脉,纤秀眉头皱得死紧,当下把他扎成了一只刺猬,也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此毒名为乌尔骨,问他发作多久了。
之后,他随陈姑娘疗毒控制,一边学医行医,一边四处漂泊,与出师后皆入临渊阁的两个发小合力追查黑市紫流金的来龙去脉,只是医者扶救苍生,却唯独不能自救。他读药经习药理,想到的是顾昀。
两个师父不多透露,倒也没拦着他,顾昀身上的病,东拼西凑大概有了全貌,但来由却依然一概不知。
长公主和老侯爷膝下的独子,那是与皇嗣相当的尊贵,怎么会无缘无故养了这样古怪的病在身上?
小儿幼年时得急症,耳目双双失灵的病例长庚见过,可急症损身损脏腑,绝对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
他的小义父,还瞒着许多他不知道的往事,然而今年他已满十八岁,回京封王袭爵,雁北王府早已落成,那被他视为囹圄逃了四年的侯府,可能也再没有他的位置了。

顾昀擦干净手,不经意提起来,此次押送逆犯回京,皇上再要你上朝听政,可是躲不了闲了。
长庚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低着头嗯了一声。
顾昀没发觉他不对劲,一时间有如沈老妈子附体,细细碎碎嘱咐一堆,想起什么说什么,大到朝会上折子的规矩,小到世家掌故与群臣周旋打的人情仗,什么试探如何应对,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周知安定侯领兵很有一套,从不在内政多言,大朝会上多数时候默不吭声当壁花,日常旁观金殿上一帮三教九流各怀鬼胎地争锋撕咬,出了宫更不与文臣有许多交集,什么人怎么样他却是心里清清楚楚,亲疏远近的一笔账尽数传授给了长庚。
顾昀所提点的他实际上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不过仍安静地待着听。数天前顾昀的声音对他而言还是种梦寐的奢求,这时真人不足一臂远,就在眼皮底下,唾手可得。
长庚眼神迟疑,斟酌开口:“义父,王府搁置多年,没个人气,我想……我想还在侯府住一阵子,等那边收拾好了再过去。”
顾昀跟他念叨一大堆,长庚这小子一直心不在焉,他就等他主动说,没想到扭了半天来试探他的意思,心里最惦记的却是这个。
一时半会觉得有点儿哭笑不得,侯府又不缺地方,他还能赶他不成。
“怎么,前几年叫你老实待着,不安分地总给我偷跑,家将都看不住。现在能顶门户该出窝了,又不愿意了?”
长庚红了耳朵:“我……”
顾昀解完外衣,回头见长庚坐在他床边理亏,心叹小兔崽子。又觉出他语气里有种异样的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似的。
想到偌大一个京城,这孩子到底亲近的人却只有他一个。数年前那封信里述说的思念纠纠缠缠翻滚上来,带着一丝寒梅香。
心底柔软地被戳了一下。
顾昀躺回枕头:“加了冠要成家立业,你皇兄不定会指婚。”
长庚这次答得干脆利落,不会要。
“义父要是嫌人多麻烦,我也可以带小葛小曹他们搬过去,我们几个作伴,左右离得也不太远。”
顾昀嗯了一声,半阖上眼睛,眼睫密密投下两片剪影。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我看着长大,什么时候嫌过你们闹腾?倒是天天盼着你活泼点儿,正月出个门还得三催四请。”
他提起旧事,长庚想起那年十六晚上自己被扛出门的破事儿,脸上又泛起热。
罪魁祸首闻着他身上腌入味的安神散有点儿倦了,一度低下去,声音含含糊糊道:“侯府也好久没有过喜事儿了,你要是能娶个儿媳妇进门,添丁进口也挺好的。”
顾昀闭着眼,一只手摸索搭上长庚肩膀拍了拍。
“你是我儿子,不论你愿不愿意,侯府都是你的家,想呆多久呆多久,不用过问谁。”
掌下的肩膀沉默地绷了良久,忽而松懈下来。
长庚轻轻应了一声。
顾昀摩挲他一下,翻过身钻进被窝,觉得到背后那道视线仍胶着在身上,不过他确实困了,就摆摆手,示意儿子赶紧睡觉。
军队里有多余的帐篷,亲卫本想给郡王殿下单独搭个帐,不过长庚坚持不用麻烦,还是和主帅一个屋里歇。只是他到底不再是孩子的身量,手长脚长再不能和小义父睡一个被窝,就拼了两张行军床。

身边一阵窸窣轻响,长庚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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