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这篇仓促的活动文,淡圈啦ouo希望能考个相对好的大学,接着再战五百年!
梦中身
医生取下鼻梁上已经变成灰蒙蒙一片的眼镜,折叠起镜腿,仔细地收好放在口袋里。
镜片脏了,他没带镜布。
他的眼睛本来近视,做了激光手术之后视力就恢复了正常,配个平光镜戴着完全是出于习惯,觉着眼睛前边儿空空的不舒服。
习惯其实是个挺可怕的东西。
习惯了晚上搂着一个填了决明子的柔软枕头,其他枕头即使味道和软硬程度再相似也很难枕着一夜好眠;习惯了一双舒适暖和的拖鞋,一模一样的崭新的穿上,脚掌也能瞬间辨别出那些和皮肤纹理并不契合的凸凹。
就比如现在。
七月流火,空气中已有瑟瑟的凉意掺在盛夏绵延下来的的炙热里,蝉噪隐在树丛中却让人觉得似乎三伏天还未过去。
医生走出急诊部时被太阳无遮无拦的光刺了一下,脚步习惯性的要向着某个方向行去,回过神来却觉得怔然。
那边是商业街,要去干什么?
没什么买的,家里那个挑嘴的小孩儿一早列好了今天的菜单,食材家里也有。
商业街那边倒是有家相熟的古董店,看店的是个叫陆子冈的,也算个友。
怎么熟起来的,他不知道。
不过他一个泡在消毒水味儿里的搞医学的,陆子冈一个浸在霉味儿里的搞古董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两行,凑在一起,那就是鸡同鸭讲。
鸡叫咯咯咯,鸭叫嘎嘎嘎。
从生物角度说,这是种族隔离,从文化角度说,这是信仰不同,从形象角度说,就是蜜瓜国和冬瓜国,一个生啃一个熬汤,吃法不一样,谈什么跟国际接轨。
虽然两人没成蜜瓜国的王爷和冬瓜国的王子交流那样儿只能靠意会,但障碍还是颇为严重。
比如……
陆子冈小心翼翼端起个杯子说这是某某朝某某某用过的某某东西,多么珍贵多么难得多么如何如何。
医生沉默地听着,虽然他听这个百家讲坛似的讲解就好比鸭子听雷,但心里还是不由涌起一股崇敬之感。
崇敬完了,咽咽喉咙说我真渴了你能把杯子给我接口水不?
啊还有你刚说那个谁谁谁用过来着?可能有某某细菌最好还是用某某某溶剂消一下毒比较健康。
陆子冈一脸便秘地看着他。
天宫一号都对接成功了,他俩这脑回路对接还是遥遥无期。
抛开隔行如隔山这么个缘由,医生总觉得他和陆子冈的交情似乎没好到天天过去溜一圈儿慰问的份儿上。
特别他看着陆子冈坐在柜台后神情紧张地擦拭某某古董好比手里捧着原子弹,生怕一个用力自己就冲出银河系而后地球末日的样子就觉得心累。
而且违和感太强了。
好像坐在那里的不该是陆子冈,该是别的什么人。
好像那儿坐的人该是云淡风轻地败着家,擦一枚玉衡就像剥一只新买的咸鸭蛋。
好像他每次踏入店里不该是和陆子冈两看生厌,而是和另一个人品茶闲聊。
医生摇摇头,回过神来却听到手机在响。
“你小子想情人呢!给你打两个了都!”那边儿传来住院部的同事小何极富特色的吆喝,堪比老北京炸酱面馆儿里那跑堂的。
“去去去谁想情人了!大街上我没听见!”医生往街边走去,捂住耳朵,“啥事儿?”
“明天就要结婚,这可是我最后一个单身之夜啊,来陪陪兄弟。”电话那头儿道,“你走太快,都没逮着你。”
“那行,什么地方?还有鉴于你虐狗,得请大的。”医生愤愤道。
“没问题!”
“你的脚步流浪在天涯~我的思念随你嗝、随你到远~嗝、方~如果今生不能~嗝……”
淳戈拖着医生,周围是神色古怪频频侧目的路人,耳边是这醉汉豪迈的走天涯。
天涯没走成,调儿倒是跑到天边他姥姥的姥姥家了。
淳戈突然间生出一种想把他丢在大马路中间儿自己捂着脸狂奔而去的冲动。
谁爱管谁管,反正他不想管。
脑海里出现两个小人儿,一个说跑吧,为了脸。另一个说嗯,他说得对。
然而从小长在红旗下,贯彻落实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中国好医生春哥,一番天人交战后,终究是良心打败了理智。
老子真他娘的够意思。淳戈一边嫌弃医生敲破锣般的歌声,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儿。
因为他们俩其中一个醉得东倒西歪,没的哥肯让他们上车,都怕一个刹车就吐自己车里了。
终于,跋涉了有十万八千里,哑舍终于到了。
淳戈几乎老百姓找到组织一样热泪盈眶。
他抬起手正欲拍门,门却先他一步自己开了。
老板站在门后,看见他们俩大男人这副被狼撵了似的模样挑了挑眉,神色有些惊异。
“你们怎么……”
淳戈拍拍醉死过去的医生,对老板道:“这哥们儿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我不知道他住哪,见他常往这儿跑,就送来了。”
说着就把医生推过去:“老板你就让他将就一晚,我先走了。”
末了淳戈挥挥手,光速一闪,整个人哧溜儿一下就没影儿了。
但中国好医生春哥忽略了一个问题。
医生高高大大的有一米八三还多,而老板只有一米七不到,过于单薄的样子直觉上高中生都能撂倒他。
老板在原地吃力地撑着医生,神情复杂。
得想想怎么把他弄回去。
鼻尖有一股萦绕不去的香味。
他使劲抽了抽鼻子,觉得这味道有点儿似曾相识,好像和记忆里某一块地方重合了。
从科学上讲,这叫做既视感。
医生想起曾看到过的一种神秘主义论,说的就是莫名其妙的既视感,神秘论解释它为空间的维度并不唯一,这种感觉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因为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曾经经历过,通过某种联系穿越维度的阻隔,传递给了其他个体。
不,有那么一点是不一样的。
这个味道更像是混入了气味浓郁的藏香,还有一点点别的,清淡甜蜜好像是花的香气。
黑暗的迷雾中一个人朝他慢慢走来,身上莲白的长袍里,盘旋飞舞的赤龙几欲乘云腾翔。
那人的面容渐渐清晰,深沉纯粹的黑色瞳仁不见底又至清至透,唇角微微的弧度只让医生觉得熟悉。
斑驳褪色了的碎片重新聚合,拼凑出一条蜿蜒的路。
起于身前,通向那人脚下。
似乎是初春时候冬雪消融种子苏醒发出的细碎声响,有什么东西奋力挣扎,急不可耐地要破冰而出。
“醒……醒醒。”
医生被人轻轻拍着脸,终于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嗯?”他费力地眨了好几次眼,才看清眼前的人。
“我给你煮了醒酒茶,趁热喝了吧。”老板放下手,转而用胳膊托起医生的脑袋,把茶碗往他嘴边递。
喉咙很渴,医生乖乖张了嘴,就着他的手把茶喝了下去。
鲜甜中有微苦,尝起来像加了葛根枇杷和梨汁,虽然心胸外科和中医日常没什么交集,但好歹也是学医的,解酒的药物他还是能分辨个七七八八。
“好些了?”老板把瓷碗放到一边,见医生点头,仍是一副醉眼迷蒙的样子。
老板看向香炉,里面的香还在燃着。
袅袅的烟气弥散一整晚,他就能想起所有了。
抹去一个人的记忆不论怎么说都不能是合乎情理的,更何况本人毫不知情。
窗台帷幔被风扬起,坠满黄白花朵的绿植随风摇曳几下,香气被裹着更加浓郁的漫开。
他愣了会儿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把床脚的薄被扯开给他盖好,打算起身去拧个毛巾替他擦擦脸。
一双手环住他的腰,施了力道的收紧,老板猝不及防,脚下踉跄向后跌回去,被医生拉回了怀里。
“别……别走……”医生看着和清醒差了有十万八千里,手上力气却大得吓人,一点儿也不肯放松,只管搂着人不撒手。
他在含混地念叨着你不要走。
老板一僵,听明白他的话却安静了不再动,软下身体任他搂着。
“……我不走。”老板放低声音安抚道,因为姿势问题,干脆陪他一起躺上去。
这简单的一句话像春日里潺潺流淌的静水,轻易抚平了医生半醉半醒间极度的不安。
老板伸手触摸他的脸,神情里有种读不懂的复杂。
成年了步入社会了,医生还是一副年少不知愁见谁都哈喽的乐天模样。
可医生从小到大是怎么长起来的,或许没人比老板看得更清楚。
父亲车祸,母亲产后风,生下他不久就走了,唯一疼爱他的外公上了年纪,没能看着他长大。
医生自己也是七个月的早产儿,常言道七死八活,二十四年的平安人生全靠母亲的以命换命和长命锁灵气滋养得来。
一年一换的家,亲戚的冷眼,同龄人的议论,生活的重担,都没有把他打压进泥土里,他依旧长得比谁都笔直,成了阳光灿烂的大小伙子。
人不可能正面到极端,医生从来是把那个自卑和缺乏安全感的自己深深地埋着,鲜少流露。
老板不是没有想过像以往那样插手,把他带到身边抚养成人,但他终究不愿意重新体会面对死别的无可奈何,于是只是呆在医生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
后来,后来是医生主动推开了那扇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门来找他。
所以一切都乱了套,主动权不再由他掌握,而是到了医生手里,主导着他们两人的关系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医生一步步逼近过来,他却软弱了太多。
他退了又退,直到退无可退。
医生眯缝着眼睛,脸上是一种男人宿醉醒来特有的迷茫。
越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太过刺目,他想抬手挡一下,手臂却一阵酸痛,没能抬起来。
哦,那是因为他怀里有个人睡着。
等等。
他低下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俊秀的眉目舒展着阖紧,呼吸绵长就扫在胸前,半长的黑发蹭的有些乱。
润红的唇微张,唇线是诱人亲吻的饱满弧度。
医生感觉自己几乎要石化了。
薄被下他两人的腿可是紧紧缠着,男人这种丢脸的生物在早晨本来火气就旺,老板不经意动了动腿差点儿把他蹭硬了。
大概换了谁,都会不约而同由眼下的情况联系起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
酒后乱性。
医生看看身上,外套不在,他攒了一个月钱才买得起的D&G黑衬衫皱皱巴巴还满是酒气,再看看老板,赤龙服叠在一边,身上只穿了白的内衬,衣领松散,可以看到一小段锁骨的线条和那里深深的凹窝。
扣子开了几颗,别的……好像没乱过那个啥的迹象啊……
医生不知道他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遗憾。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日头已经升得挺高,估摸着怎么也过了八点了。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想着干脆请假算了,他慢慢起身想去摸手机,刚一动老板就醒了。
他仍保持着侧躺在枕上的姿势,黑发遮住了半张脸,慵懒道:“替你请过假了。”
医生低头看他的眼睛,一瞬间脑补出主任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帮他请假时脸上是如何的精彩丰富。
“发的短信。”老板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继续道。
“……哦。”医生挺惊奇,老板对现代高科技虽然一向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但用起来却似乎没有丝毫障碍,时常把医生的三观刷新一遍。
老板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又躺了一会儿便撑起身子下床。
卧房的门冷不丁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陆子冈的叫声:“老板你在——”
四只眼睛齐齐看向他。
陆子冈呆愣了一秒,随即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道:“你们……先忙,我不着急,不着急。”
房门复又关上,陆子冈捂着眼睛想我真是日了狗了。
大清早就这样,要不要脸啊!
“他有急事?”医生摸了摸鼻子,刚刚陆子冈那一脸吞了翔般的表情实在是觉得有点儿膈应。
“……”
老板不语,穿好那件赤龙服后就去了窗边捧起水壶给一盆绿植浇水。
花已开败了,但香还在。
哑舍中不缺古物,也有飞禽走兽,花却是从没见过。医生闻着香,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花长得也是颇为奇特,微微螺旋的花形,鹅黄的花心渐变成雪白的花瓣,却看不见花蕊,倒是清香逸了一室,经久不散。
“你有什么要问我吗?”老板背对着医生,出声道。
医生看着他瘦弱的背影,一瞬间觉得有许多话挤着想倒出来,又不知道该从哪句问起,一时语塞。
像一块拼板按回来而得以衔接起来的记忆回到脑海,让他有太多的话想问。
比如他失而复得的记忆,比如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是否被扶苏拐走到了别处去,还有那个叫汤远的小男孩儿……
“这是什么花?”医生问道。
老板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片刻才道:“是缅栀子。寺院里常种的五树六花之一。”
医生重复了一遍这个花名,觉得有点儿耳熟,便打开流量百度一下。接着随口问道:“扶苏他……怎么样了?”
说出那个名义上是自己前世的人的名字,总有种莫名的古怪感。
“殿下他很好。”老板听他问到大公子,而那人眼下安顿在天光墟之中,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惦念。
说完这两句,两人一时无话,空气中弥漫的氛围略有些尴尬。
“用蘅芜香一事,子冈他欠了考虑,有失妥当,却是好意,你不要怪他。”老板抚了抚沾着水珠的绿叶,缓缓开口道,“况且,主因在我。”
“他只是替我做了。”
医生在屏幕上移动的手指停下了。
记忆回来了,他自然想到了那天陆子冈点起的不同于往常的香。
以及他问的那一句:“你有什么想要忘记的人吗?”
有是有,但那个人绝不会是老板。
他怎么舍得忘掉他。
那一阵自己的状态确实不好,医生自己也知道,但他在努力的调整,因为手术台上容不得闪失。
陆子冈或许是为了他着想才出此下策,医生也理解他,没有什么怨恨。
但眼前这个人一句话,却让他心凉了半截。
“你也想我忘了你?”
“时如逝水匆匆去,我于你而言不过是过客,同过去那些与我相交的人一般,忘记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更何况,若我影响了你的生活,自然该退出……”
医生感觉到自己呼吸急促了一些,可还是抚不平心口那一股郁结。
“不,我是想问你,抛开这些,你真心想的是如何?”
倾斜着的水壶喷嘴偏了一下,断了线的清水跟着不稳,洒在了花盆外的条案上。
几股细流汇合蜿蜒,冲着一瓣落花淌下案沿。
医生比老板高了许多,紧紧盯在那人身上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那双手。
老板的手很漂亮,修长的手指葱根一样根根净白,指节个个分明得恰到好处,不管是打香篆还是沏茶打理古董,向来都稳得很。
这双稳得很的手,颤了一下后攥紧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医生站在他身后,不依不饶等待着他亲口告诉他答案。
答案既是关于蘅芜香,也不仅仅是关于蘅芜香。
医生原本不愿逼得他这样紧,他知道老板在这尘世间独身一人徘徊了千年之久,有些人比谁都看得通透,有些事也比谁都拿得起放得下。
他的心里有一片重洋。
人生弹指一挥,普普通通不过百年。
一张琴可断了又续,一溪云可去了又来,一壶酒可尽了又满,而一个人却只可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老板说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医生深知自己才是过客。
有朝一日他生未卜此生已休,不论结果如何,也算是清楚知道了他的真心,总比满腔怨憾碧落黄泉再寻不见的好。
所以他不愿放手。
这一室静默的时候若掐着表算起来,不过是几分钟的功夫。
落在相对的两人中间,却无比漫长。
医生暗想他或许这就是答案了,有些颓然。
“……不会。”
医生一惊,几乎以为刚刚那两个字是自己的幻听。
“我不会燃蘅芜香。”
……也不想你忘了我。
老板仍旧背对着他,垂着眼睫,两只手交握着攥紧,像他此刻动摇的心,紧纠却坦诚。
背后另一个人的温度逼近,温暖的手覆上了老板的,暖意透过皮肤一点点熏染过来。
医生吐出一口气,他定了定神,在老板耳边低低地嗯了一声。
就算真是梦中不知身是客。